龍貓大王通信
早從江戶時期，歌舞伎與能劇就經常搬演經典的鄉野恐怖傳說，恐怖文化在日本已經有超過 3 百年以上的歷史，經過這麼漫長的時間，日本演化出獨特的「日式恐怖」風格（J-Horror）。50年代，這股風潮透過帶著怨恨與怒氣的怪獸呈現，《哥吉拉》等怪獸電影嚇壞了戰後的孩子們；1961 年，一位奇裝異服的漫畫家，創建了「恐怖漫畫」一詞，他舉起了日式恐怖大旗，讓日本漫畫圈吹起了持續 30 年的恐怖之風，這位恐怖大師就是今年 85 歲的楳圖一雄(楳図かずお)，而以下是這位大師的種種神秘傳說。
大師也曾畫過超人力霸王 Image credit:はしもと玩具店
定義恐怖之人
楳圖的父親是小學教師，在楳圖還沒上小學之前，就常常聽父親講述一些鄉野奇譚。舉個例子，包括紀州的安珍與清姬傳說、奈良縣曾爾村的龜池傳說等等，這些傳說共通的大蛇主角，未來成為了楳圖構思故事時的主要元素：楳圖早期作品裡出現了許多蛇怪。這些傳說裡的蛇怪有時善良、有時邪惡，牠們像人一樣有著多變的性格，但不同的是牠們都擁有強大的力量，能夠瞬間摧毀眼前的事物。這種脫胎自鄉野傳奇的恐怖元素，讓楳圖的作品比其他作品多了許多神秘感，同時更加有說服力——令人與童年聽到的嚇人民間故事有所共鳴。
年輕時的楳圖 Image credit:Twitter
但是除了這些鄉野奇譚之外，楳圖本人的想像力更為驚人。他在 1957 年的長篇故事《呼喚幽靈的少女》可以作為代表——這距離讓他名聲大噪的《漂流教室》甚至還有將近 20 年的時間。故事描述小綠喜歡班上同學雪子的美麗梳子，但她在偷走梳子時不知道這是雪子早逝姊姊的遺物，小綠開始看到姊姊的幽靈出現，警告她這把梳子梳下的頭髮到了一定份量，她就會死。
年輕時的楳圖 Image credit:Twitter
這個故事包含了《四谷怪談》裡怨靈預告人類大限期限的元素（你可以看到《七夜怪談》也借用了這個元素）。另一方面楳圖也利用了「小女孩梳頭時會保留梳下的頭髮」現實行為，製造了一個主角不知不覺中踏入的死亡陷阱。當小綠從雪子口中得知，化妝盒裡頭髮累積滿了之後就會死的祕密，回家後查看自己的化妝盒也快滿的時候，讀者勢必感受到極大的恐懼。這比單純外型醜陋的怪物，能帶來更大的驚嚇效果。
年輕時的楳圖（中） Image credit:Twitter
當然，往後創作力更為成熟的楳圖，想像了各種奇想天外的劇情，例如《漂流教室》裡的集體時空轉移、《我是真悟》裡的人工智慧機器人與網路、《洗禮》裡的換腦手術等等，都有超越當代認知的劇情設計，同時也都結合了我們熟悉的傳統童話或元素。因此，楳圖成為了日本漫畫界定義「恐怖」的大師。
《漂流教室》透過超時空聯繫，母親留下了物資給遙遠未來的兒子，可說是穿越主題的先驅。 Image credit:レア漫画、でもイイ漫画の紹介ブログ
預言大師
1982 年，紐約西奈山醫學中心桃樂西克里格醫師，成功移植了部份的老鼠腦部到另一隻老鼠身上。這個重大的醫學新聞，想必讓許多日本喜愛楳圖作品的讀者們心頭一寒：早在 1974 年出版的楳圖漫畫《洗禮》裡，就出現了母親為了得到青春美貌，對女兒進行換腦手術的劇情。
1974年～1976年作品《洗禮》 Image credit:楽天市場
楳圖的想像力驚人，這個「驚人」可不是誇張的形容詞，因為楳圖已經在漫畫裡預言了大量的未來科技與天災事件，而這完全是出自於他個人的想像。他曾經在《漂流教室》裡預言了日本東北會發生大地震；預言了 2013 年小笠原群島之中的西之島火山爆發、還預言到西之島因為熔岩堆積而變大等等。但是，沒人知道天災地變何時會發生，任何人都可以信口胡謅某地某日可能發生大地震，那可能在遙遠的數十年後成真。而這並不能證明楳圖一雄的預言神力。
1972年～1974年的作品《漂流教室》，這部作品應該是台灣人最熟悉的楳圖老師作品。 Image credit:amazon
最好的例子，應該是楳圖在 1982 年推出的《我是真悟》。劇情描述兩個孩子真鈴與悟闖入了工廠，發現了搶走悟父親工作的最新工廠機器人「夢露」。真鈴因為父親要到海外工作的關係而即將與悟分離，這對小小羅密歐與茱莉葉想要「結婚」、並且擁有「小孩」。此時夢露突然有了自我意識，他取出「真」鈴與「悟」的名字其中一個字，自稱「真悟」，在自我機能快速成長的同時，真悟要向悟傳達真鈴的一句話，踏上了遙遠的旅程。
1982年～1986年作品《我是真悟》 Image credit:Amazon
真悟是一個在故事中不斷進化的機器人，但是與其設計真悟有更多飛天遁地的超強能力，楳圖選擇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式：真悟能夠與其他機器裝置連結，吸收它們身上的資訊，甚至能反過來控制其他機器。對現代讀者來說，他們能聯想到網際網路與物聯網（IoT）的概念。但是，再說一次，《我是真悟》是一套 1982 年的漫畫，而 1986 年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才創造了網際網路的前身 NSFNET，到了 1990 年，世界上第一個網頁瀏覽器才誕生。而在日本，1988 年也才開啟第一個大學間網路互聯計畫 WIDE project。而《我是真悟》比他們早了許多年——更遑論 90 年代才開始商業發展的物聯網。
《我是真悟》 Image credit:戦争を語るブログ
楳圖一雄是不是在創作《我是真悟》過程中諮詢過技術專家呢？有，但他被無情地拒絕了。當楳圖向科學家詢問未來的科技發展時，這位科學家告訴他：「科學家是不會預測未來的，科學只追求現實的技術，不臆測未來的幻想。」楳圖對科學家的回答有點不滿，他覺得，科學不就是因為某些小變化才能促進進化的嗎？難道不能從現實的觀察去預測未來的可能性嗎？被拒絕的楳圖回家，思考了屬於自己的未來機器人。
《我是真悟》連接網路 Image credit:itmedia
真悟在劇情中還連接上了人工衛星，獲得了大量的知識——這正是如今世界使用廣泛的雲端技術。楳圖沒有得到任何專家的協助，自然而然地想出了這些劃時代的創意...他是真正的預言大師。
《我是真悟》用遙控器溝通：幾乎預言了手機 Image credit:マンバ
Image credit:umezz-art
恐怖會召喚恐怖
恐怖大師最暢銷的作品，是哪部恐怖漫畫呢？很可惜的，楳圖最暢銷的作品，是一部以幼兒園生為主角的搞笑漫畫《離譜小鬼》（まことちゃん）。這部昭和版《蠟筆小新》創下了高銷量、書中的黃色笑哏、特殊用語、與主角「金歪角」（台灣當年譯名）的特殊手勢（手掌打開，中指與小指彎曲），成為當時日本的社會流行。
《離譜小鬼》 Image credit:Aucfree
但為什麼，楳圖會突然在創作數十年的恐怖漫畫之後，轉變風格畫一部胡鬧小鬼的家庭搞笑漫畫呢？眾說紛紜，其中一個廣為流行的說法是：楳圖某天在工作室作畫到深夜，突然有書迷來拜訪，是一位長髮的美麗女性。楳圖勉為其難與她聊天...而她看來真的是書迷，因為她對楳圖那些恐怖漫畫的細節都很清楚。最終這位長髮書迷對楳圖做了一個詭異的要求：
「請不要再畫關於我的事了。」此時，書迷的長髮飄開，應該露出其下眼睛的部位，卻什麼都沒有...
《離譜小鬼》 Image credit:鞆の浦に暮らす、映画好きの料理人ブログ
楳圖嚇死了，因此他把自己的家蓋得超級浮誇，還用螢光色油漆塗在牆上；出外都穿著紅白條紋的鮮艷衣服。因為楳圖聽說，鬼魂不喜歡顏色鮮艷、對比強烈的地方...而他也因此改畫了沒有鬼、沒有怪物、只有下流笑話的《離譜小鬼》。楳圖在大量的採訪裡都說了這段「半夜鬼粉絲」的故事，這是真是假，也沒人能夠驗證。不過，《離譜小鬼》連載結束後，楳圖立刻又繼續連載恐怖漫畫，包括後來的《我是真悟》、《神的左手惡魔的右手》與《14歲》等等...楳圖大師大概是在開玩笑吧...
1990年～1995年作品《14歲》 Image credit:Twitter
但仍然有讀者堅定認為，《離譜小鬼》之後的楳圖作品，確實少了許多幽靈類的題材...楳圖先生是不是真的撞到鬼了呢？這點留給大家想像了。
從嚇跑幽靈的浮誇大宅變成鬼屋
Image credit:絶対に話したくなる！アニメやゲームの都市伝説
前面提到這棟楳圖新蓋的浮誇大宅，外頭塗上了楳圖招牌的紅白橫條紋，門柱更是氣派的羅馬風圓柱。這棟名為「金歪角之屋」（まことちゃんハウス）的吉祥寺豪宅，卻在 2007 年興建過程中，就引起鄰居的反感。他們宣稱這棟豪宅「無視周遭景觀的奇怪房屋」、稱呼它大膽的配色是一種「色彩的暴力」。甚至向法院申請假處分，要求暫停建設工程。法院雖然撤銷了假處分申請，鄰居們卻又發動了要求撤除紅白條紋外觀的民事訴訟，在 2009 年，法院宣判楳圖方勝訴。
鄰居不滿爆發 Image credit:rakuten
究竟這棟住宅到底帶來什麼樣的「視覺暴力」？即便是興建完成的現在，許多人仍然無法理解當年鄰居的控訴重點是什麼？在這兩年中，當時已經宣告暫停漫畫工作的楳圖，可說是有苦說不清。他在面對媒體時，只表達會盡力修復與鄰居間的關係，連律師也拒絕對外發表任何評論。先不說外牆的紅白條紋也僅僅是鮮艷了一點而已，事實上，庭園裡大量的日本冷杉，在過了十數年之後，早已長成遮擋大部分豪宅外觀的樹牆，從外觀之，只能看到一點紅白屋頂而已，鄰居的憤怒到底從何而來？
宣判審判結果 Image credit:Twitter
這起事件帶給楳圖極大的心靈創傷，他在訴訟結束後，也沒有搬進這棟豪宅居住。最初，他希望這裡成為吸引全球粉絲的基地——紅白條紋的特徵，能讓外國粉絲們，一眼就認出這裡是楳圖大師的住處。但他沒有意料到，這樣振興日本動漫文化的用心，卻先被當地居民狠狠打槍，無法讓金歪角之屋，成為像三鷹吉卜力美術館那樣的地方觀光重鎮——吉祥寺原本就是漫畫家群聚之處，包括《北斗神拳》原哲夫、《阿基拉》大友克洋、《綿之國星》大島弓子等人都居住在這裡，但是原本能成為吉祥寺漫畫文化景點的金歪角之屋，卻就此成了無人居住的荒廢鬼屋。
現在的狀況 Image credit:日刊大衆
85 歲的復活
楳圖在 1995 年之後，因為腱鞘炎而停止了繪畫工作。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，在此前已經連續工作超過 30 年以上的楳圖，決定好好地放一個長假。而在 2000 年之後，楳圖反倒因為影視圈改編他的作品，而被更多新生代觀眾認識——但他們未必真的看過《漂流教室》或《離譜小鬼》這些楳圖親筆作品。在楳圖半退休 26 年後，他宣佈將再度推出新的漫畫作品，預計將在明年一月推出。
26 年來，成為電視藝人與電影導演的楳圖大師，終於要重披漫畫家身份。85 歲的楳圖一雄，即將邁入人生的下一個領域。
